提起香港艺人单立文的名字,听者大多一头雾水,如果告诉他们这位明星曾经演过西门庆,茫然不解的脸上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,然后会心一笑。
这是一个让人羞于说出口的演员。
上世纪九十年代初,单立文拍摄多部电影均成为「儿童不宜」的代表作,在一个谈性色变的年代里,他的演员身份前被刻意添加「情sè」标签。
他多次出演限制电影,主打项目「西门庆」。据单立文自述,他曾七次出演这一别致角色,好事者为他量身冠名「西门庆专业户」这一绰号。
对一个演员来说,有生之年能树立一个特定角色,当作终身成就,是求之不得的事情,然而这一加分项对单立文职业生涯来说,起不到任何作用。
观赏限制级电影的人,一贯会被扣上「好色」的帽子,公开讨论更是被当作违背道德的嫌疑犯。
单立文的作品大多只能深藏在电脑文件夹里,至于他的名字,渐渐沦为电影史上不可言传的「隐晦表达式」。
即便从银幕中看到他扮演其他角色,演的再好,观众也会刻意装作不认识,只会简单的感慨一句:
「这个演员不错,没有谁比他更像坏人。」
单立文塑造反派形象,炉火纯青。但是那几部恣情纵欲的滟情片,捆绑了他一辈子,说他是影视圈最熟悉的陌生人,一点都不为过。
一、
单立文下海前,是香港乐坛中顶尖贝斯手。天才来自生活的逆流,单立文不是为爱好释放生命的光辉,而是在生活之重中找到立命之本。
据传,单立文的音乐天赋是其父亲发掘的。很小的时候,父亲买了把小提琴送给了他,期望他能和姐姐弟弟们一起完成古典乐章。
大姐弹钢琴和二姊跳芭蕾舞,单立文的童年乐观浪漫,然而天不作美,在他吱吱呀呀的练琴声中,父亲不知所踪。一家人失去顶梁柱后,单立文作为家中长子,要求自己做个负责任的好男人。
当时香港还未回归,湾仔地区依仗地势,成为经济文化交流口岸,老外和大兵把这儿当作休闲消遣的度假胜地,酒吧是安闲自得必不可少的场所,繁荣背后,这些酩酊大醉的国际友人养活了许多衣食无着的香港平民。
中学毕业的单立文背着小提琴穿行于灯红酒绿之中,开启谋生之路。生活是最优秀的老师,单立文发现这些英国人并不喜欢他们本土的西洋乐器和曲目,更倾向于潮流音乐表达方式之一的摇滚。
对生活妥协是单立文的无奈之举,为了适应生存,他不得不将小提琴束之高阁,转头练习现代乐器贝斯。
在单立文记忆里,这是他迈向摇滚音乐的第一步。
看一个人职业水准,首先要看他的交际圈。进入八十年代后,单立文为众多天王级歌手担任伴奏,张国荣、许冠杰、谭咏麟等歌坛大腕都是他的雇主。
当时让单立文开心的不是与名人合作,能够参与巡回演出才是他工作的动力。单立文对此市侩的说,跟着他们出国不用花钱,免费旅游还有钱赚。
沾点名气的人大多不愿意表达自己对物质的欲望,非要表现出与众不同清新脱俗的一面,往往装得越清高,露得越彻底。
单立文不一样,成名多年后面对记者的提问依然坦诚直接,没有娱乐圈固有的客套与虚假,向来一副小人物嘴脸。
或许凭着这份志足意满的真诚,让他博得梅艳芳的喜爱。
单立文和梅艳芳有段公开恋情,即便分手后单立文转身去拍限制电影,梅艳芳仍然对他好感不减。
梅艳芳口中的单立文英俊浪漫,潇洒倔强,永远是个性鲜明的魅力男。
他们两人的故事很简单,一次明星巡演中,梅艳芳留意到长发飘逸的单立文,挥手间,一把贝斯犹如深水炸弹,掀起阵阵涟漪。
探究两人感情世界,梅艳芳对单立文欣赏多于爱慕。她的审美方向忽略了一个贝斯手温厚内敛的情绪,大咧咧的梅姐走哪都带着一票人,喜欢热闹却耽误了两人相处的时间。
两人的感情起于一时兴起,消弭于无声无息之间。
单立文对这段感情的解释是,两人太忙了,没有时间培养感情。
没有相濡以沫的情节,时间抹平激情后,一切归于平淡。成熟的爱情观里,没有得失,只有感激彼此一路陪伴,尽管他们的相处的时光很短暂。
这段感情没有传说中情根深种的模样,与梅艳芳分手后,单立文开始埋头事业。
八十年代中期,单立文与东南亚顶尖吉他手苏德华、资深键盘黄良升成立蓝战士乐队,这是香港音乐史上具有创新意义的重金属组合。
乐队一出手即彰显超世拔俗的能力,一首《岂有此理》荣获亚太流行歌曲创作大赛香港区冠军。随后短短两个月火的一塌糊涂。
《也许明日遇上》、《火种》等励志歌曲相继成为当世主打曲目,蓝战士乐队以粤语演绎为根基,广受欢迎。当年林忆莲凭借与蓝战士乐队合唱《下雨天》,搭上成名快车,之后香港歌手与乐队纷纷提出合作请求。
蓝战士不仅受到乐坛青睐,影视圈也伸出橄榄枝,这支爆火的组合参与了《梦过界》《夜疯狂》《金装大酒店》等多部电影。
二、
走穴的机会多了,反而成了件坏事。
1986年组建乐队的同时,单立文带队跨入影视行业,在刘镇伟导演的电影《霸王女福星》中饰演阿飘。
乐队成名后,有人请他们拍电影,三人起初欣然而去,但是因为他们长发飘飘的另类形象,正常角色一个都没捞到,大多出演些出乎意料的角色。
黄良升和苏德华气愤难平,干脆将其他邀请拒之门外。然而对于单立文来说,有些心思一旦打开,就再也收不回去了。
进入八十年代后,香港娱乐圈进入快消状态,没有谁能依靠名气永久占据顶流位置,演员、歌手包括节目主持人开始互换行业,争取更大曝光量,内卷效应下,几乎各个都是三栖明星。
单立文与众位明星想法基本吻合,乐队做不下去的情况下,还可以在影视圈发展根基,让他没想到的是,刚踏出一步就闪了腰。
1987年单立文受香港四大才子之一蔡澜邀请,踏足限制影片,在《聊斋某片》中扮演书生吴明,就是后期魔化成五神通的那位。
拍什么类型的片子,单立文开始是蒙在鼓里的。人情通达的蔡澜交代剧情的时候,摆足诚意,好酒好菜先招呼上,酒至半醺的时候才摆开剧本聊剧情。
蔡澜没说要拍限制电影,简单几句转述完剧情。单立文记忆里,蔡老师只告诉他,需要扮演的是个落魄书生,后来内心产生魔障,与三个狐狸精发生超友谊关系,搞得三姐妹争风吃醋大打出手……
蔡澜把这部电影吹嘘成动作片中的楷模,电脑特技超前绝后,唯独将重中之重的床戏一笔带过。单立文被灌的满脑袋都是妖精斗法的场面,想想金像奖最佳男主角名额,二话不说签了合约。
到了片场,导演让单立文脱衣服的时候,单立文懵了,拍个电影有必要光溜溜?导演拿出合约,一看自己签的名,含着泪也得拍下去。
合同违约金一栏里的数额,他前半辈子挣的钱加一起,都抹不掉零头。
有没有上当受骗的感觉,只有单立文自己知道。不过这事也不能全怪监制蔡澜,1988年11月香港电影才制定分级制度,拍这聊斋的时候,压根没有限制电影一说。
只怪单立文没问清楚详情,稀里糊涂签了字。
识时务者为俊杰,接受现实是单立文习惯品质。不过,当时他心里确实有放不开的东西,好歹是知名乐队的主贝斯手,面临赤身露体的场面,情何以堪?
万般无奈下,单立文坚持最后的倔强,与剧组开始扯皮,身上怎么也得留一件遮挡羞耻,底裤与底线同命运共存亡,万万不能脱。
穿着短裤拍滟情片,让导演觉得滑天下之大稽。然而单立文不管会不会穿帮,把责任全推到导演和摄像头上,要求他们掐好角度拍镜头。
导演一个头两个大,最终没熬过单立文死磨硬泡,妥协于他最后的尊严。
双方各退一步,选择彼此都接受的折中办法。单立文也消除了内心的拧劲儿,打碎自己的固执和形象,认真揣摩角色的内心结构。
演员的本质就在于忘掉原本的自我,重新塑造一个活生生的人物,唯一的尊严就是拍好戏。
这聊斋上映后,获得一千多万票房,这成绩让整个香港影业动容。一部电影捧红叶子楣,也让单立文和限制电影挂上钩。
三、
1990年蓝战士乐队解散。一年前他们之间已经出现分歧,主要因为单立文拍戏占用过多时间,影响乐队排练规划。他们对外声称,音乐风格产生矛盾。
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想法,彼时乐队已经呈现式微局面,能唱会跳的团队组合更具有舞台气氛效果,声乐与器乐同台的表演方式已经落伍。
以Beyond乐队为例,当时在香港找不到市场,只能远走日本寻求发展。
要说蓝战士解散的主要原因,按实际情况猜测,还是与单立文拍限制电影有关,怀抱贝斯登台表演的时候,观众脑海里大概浮现的是粉红旖旎的场景。
当年单立文走在街头,总会惹人瞩目,这个包袱随着乐队解散而卸下。
同年,《潘金莲的前世今生》上映,这是他影业生涯中唯一一次正经拍摄西门庆,差点获得香港金像奖。
与大奖失之交臂的原因,或许与演技有关,也或许是评委没打算把奖项交给一个伤风败俗的演员。
一年发生两件失望的事情,换做谁心里都不会舒服。 之后单立文彻底放开了,频频接手限制电影,其中最著名的是李翰祥执导的《金瓶》,正是因为这部电影,奠定了单立文「西门庆」专业户地位。
李翰祥出身邵氏影业,是影响单立文一生的人,带着他观摩床戏影片,教会他用不同表演满足镜头需要,更重要的是启发单立文如何把作恶多端、骄奢淫逸诠释更具有张力。
劝善规过,是那一代艺术家秉承的普世价值。李翰祥拍电影考虑的是人性引导,即便是限制电影,也要让观众深切体会善恶是非。
单立文饰演的西门庆和其他反派角色,基本脱离不了极尽夸张的风格,让人直观感受到恶的丑陋。
可惜单立文参与演出的《金瓶》系列,终究难登大雅之堂,流传到内地更是待遇惨淡。
在没有「男宾一位,二楼接待」的蹉跎岁月里,消烦除闷的唯一去处只有录像厅,比宾馆便宜,比剧院有趣,可谓别有洞天。
妙处在于,前半场播放正规功夫电影,后半场释放情感交融动作片。众望所归的西门大官人,就是午夜大屏幕上的常驻嘉宾。
说来有趣,大多时候,录像厅的客人基本东倒西歪,不是瓜子啤酒闲聊,就是瘫在沙发里昏昏欲睡,像打翻一地的坛坛罐罐。估计打开消防警报,也改变不了浑浑噩噩的节奏。
除非后半夜熟悉的音乐响起,骤然惊醒的观众,看到屏幕上逐渐显露《金瓶~》三个字,马上正襟危坐,炯炯目光中倾刻点燃神采奕奕的劲头,仿佛正在接受指示,开一场了不得的会议,瞬间鸦雀无声。
按照事实评判,西门庆算得上整治精神内耗的良药。
四、
自从作者「兰陵笑笑生」树立了西门庆这样风骚的人物,只有单立文饰演的西门庆精湛出彩。
有很大可能单立文推动了《唫瓶梅》背后涵盖的人文价值,新世纪后,有学者说这并不是一本明面上的露骨小说,字里行间都是呈现世间百态的「清明上河图」。
西门庆是文学史上二世祖中最经典的一款。从表演的角度来看,单立文对这位纨绔子弟的理解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,不管是星二代还是富二代,比起当下各种兴风作浪的「二代」嘴脸,简直惟妙惟肖。
例如李双江的儿子李天一,又或者几个月前的北极鲶鱼。
由衷感谢单立文将预知的恶人形象,以艺术的方式提前展现世人。
1993年,单立文送走挚友黄家驹,感慨生命短暂与脆弱,逐渐减少各类电影接档,后来加入TVB。
1996年,遇到歌手胡蓓蔚后,再没参与过限制电影,偶尔以配角身份出现在影视剧中,两人长跑12年于2008年结婚。
爱情长跑的原因与单立文风评有关。演尽世间诸般恶,里外惹了一身骚。拍片把自己拍成避之不及的「透明人」,影视圈里单立文独一份,别无分号。
因为受到风言风语的影响,单立文一度抱定独身主义,决定孤独终老,起初与胡蓓蔚走的近,完全出于友好帮助,没想到胡蓓蔚提出结婚请求。
树欲静,而风不止。两人关系曝光没多久,港媒报道:单立文生不出孩子是因为限制电影拍多了。
媒体及世人对单立文的态度,让人想不出个所以然。大概是西门庆把厄运反馈到了他的身上。
这还不算最离谱的。
2021年,34岁人气歌手菊梓乔在TVB选秀节目《劲歌金曲》中,演唱摇滚风格新歌《秘密花园》,作为导赏团评委之一的单立文当场指出:这首歌一点都不摇滚,还蛮普通的。
单立文提出几条中肯感受和建议,结果节目播出后有网友指责单立文没资格点评女歌手。
这些网友大概只记得单立文演过西门庆,忘了他在乐坛的身份,单立文也从未放弃音乐,淡出影视圈后,一直担任幕后编曲、作曲工作。
今年,64岁单立文手骨受伤后,将情况发布社交平台,他最担心的不是健康,而是以后不能再弹贝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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