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咸丰年间,孙鼎臣算得上是对考据学抨击最为激烈的人物之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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早期顾祠会祭中的宋学家

道咸之际,顾祠会祭的参与者中出现了邵懿辰(字位西,1810— 1861)、孙鼎臣(字芝房,1819—1859)、刘传莹(字茮云,1818—1848)的名字:邵懿辰曾两次参与顾祠会祭(道光二十七年、三十年生日祭),还有一次期而未至(道光三十年秋祭);孙鼎臣参与了道光二十六年春祭,二十七年生日祭、秋祭,二十八年生日祭、秋祭,三十年生日祭(期而未至)、秋祭,咸丰元年春祭,二年春祭,七年秋祭,共计十次;刘传莹参与了道光二十五年生日祭,二十六年春祭,二十七年生日祭、秋祭,共四次。

这几位都属于宋学中人,而且都对考证学持鲜明的批评态度,他们参与到考证学宗师顾炎武祠堂的祭祀中来,别具意味。

邵懿辰是晚清宋学复兴中的重要人物,他的《礼经通论》对考据学是一个沉重的打击,而最终殉难于太平天国攻陷杭州时的结局,也被时人认为是深具理学修养的表现。在写于道光十五年的《仪宋堂记》中,邵懿辰表达了他对于汉宋学的看法,他认为汉儒之于经典,是“为之训诂以通其意”,汉儒而后,“历千余年而宋诸儒出,因是得以推见圣人之底蕴,是汉之训诂,宋人非不见也,而所为推见圣人之底蕴者,汉儒不得而见,乃宋儒之所独得也”。

宋儒后出转精,兼得汉儒之美,以清朝之世而追慕汉学,“此岂异夫立熟食火化之世,而追茹毛饮血之俗?”推尊汉儒的人,往往会指称汉代“去古未远”,较能得古人真意,邵懿辰的论证与此恰相反对,他认为“事之后起者,其美出乎前而兼乎前之美”,这种类似于社会进化论的说法虽然容易引起后世研究者的共鸣,却很难令同时代的考据学者信服。到了道光二十六年左右,邵懿辰在另外一篇文章中对考证学进行了直接的攻击:

方乾隆中,士大夫鹜为考证训诂之学,内不本身心,外不可推行于时,虚声慕古,古籍愈出而经愈裂,文华日盛而质行衰。禁宋以后书不给视,肆人鬻宋五子书,无过问者。应举为《四书》义,敢倍异朱子之说,答策必诋宋儒。士著书满家,校其归,与庸俗人不异……慨自我朝康熙、雍正间,正学之传未尝绝也,至是而斩焉弗属,以至于今。以天下之大,不谓无人,其聪明秀杰者则皆靡焉同流,以从世好矣。

“正学”直到雍正年间还没有断绝,其横遭摧毁当然就是乾嘉考证学所带来的后果。邵懿辰认为,专心训诂考证会让士人“与庸俗人不异”,他的着眼点已经从单纯的汉宋优劣论,转移到对士风和士大夫社会角色的反思上来。

邵懿辰是梅曾亮的门人,他来到顾祠很可能与梅曾亮有关。梅曾亮从学于姚鼐(1731—1815),是当时名重京师的桐城派古文家。他上承姚鼐的看法,在汉宋学的问题上虽然本于宋儒,但也强调不废汉学:“昔侍坐于姚姬传先生,言及于颜息斋、李刚主之非薄宋儒,先生曰:‘息斋犹能溪刻自处者也。若近世之士,乃以所得之训诂文字讪笑宋儒,夫程朱之称为儒者,岂以训诂文字哉?今无其躬行之难,而执其末以讥之,视息斋又何如也?’因岀《九经说》相授,曰:‘吾固不敢背宋儒,亦未尝薄汉儒,吾之经说如是而已’”。

根据《题名卷子》,梅曾亮参与过顾祠道光二十六年春祭和二十七年生日祭,不过在梅氏自己的诗文集中,收有一首参与道光二十七年秋祭并公饯朱琦的诗:

谠言古所难,得丧贵无与。风清皋鹤鸣,霜重宾鸿去。秋辰饯归客,遗老旧游处。传经亦复佳,岂在重抗疏。所怀古欢别,高论莫余助。黄花正开林,徏倚澹吾虑。

朱琦因为身居谏官而不得意,挂冠求去。“传经亦复佳,岂在重抗疏”是安慰朋友的话,不过也表明梅曾亮对以“传经”自命的考据学并无恶感。事实上,“不废汉学”几可说是清代宋学家们的基本共识,即使是对考据风气极为不满的人,也少有否定文字训诂价值的,孙鼎臣就是一个例子。

在咸丰年间的思想界,孙鼎臣算得上是对考据学抨击最为激烈的人物之一,可是他对于乾嘉学术的批评,却是上承顾炎武的风俗论而来。他说,“人心者,风俗之本也;风俗者,治乱之原也”,南北朝及五代之乱,“皆君不君、臣不臣、父不父、子不子,恻隐、是非、羞恶、辞让之心消亡至于尽……士大夫不知名义可畏,而包羞、而忍辱”,此种情形与禽兽无异。造成如此现状的过程,“其始也,人心之失流为风俗,及其已成,胥天下之民溺乎其中,忘其本心,习而安之不为怪,而风俗之害又中于人心,故泯泯棼棼,其乱常数十百年”,而风俗之改良“非兵革代兴,刬除而荡涤之,使天下之民愁苦怨思,穷而无所复入,势不能返”不能完成。

孙鼎臣认为,宋学的意义就在于淳化风俗,维系世道人心,从而支撑社会秩序而不坠。自宋以降数百年,虽然代有治乱,但“君臣父子夫妇兄弟之伦、信义礼智仁之教,天下皆知之,凛凛不敢倍”,天下虽乱而旋定,都是出于宋学所赐。可是到了乾嘉时代,情况起了变化:

国初诸儒矫前明讲学空疏之失,读书实事求是,务明考证,以汉经师为法,与宋儒未尝相戾,其学未为失也……其后日久,承学者始用私意分别门户,造立名字,挟汉学以攻宋儒,而又有一二巨公,凭借权势,阴鼓天下而从之,士大夫于是靡然向风,争趋汉学。其言皆六艺之言也,其学则孔孟之学也,所托者尊,所当者破,倡狂妄行,莫之敢非,天下学术由是大变。

孙鼎臣并没有从考据学的琐碎断裂立论,他根本不反对考据学本身,所不能容忍的是考据学对理学的批评和冲击。他说“国初诸儒……与宋儒未尝相戾,其学未为失也”,问题出在其继承者的门户之见上,如毛奇龄等人指摘程朱,才是风俗之害。他明言,“今之言汉学者,战国之杨墨也,晋宋之老庄也”,杨墨、老庄并不自知将会贻祸天下,但战国、晋宋之祸,它们不能不负有责任,同样,汉学也应当为太平天国的战乱负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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