被重庆缙云山大火改变的人们:“蝴蝶结女骑士”加入蓝天救援队,两名救火志愿者领证结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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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极目新闻记者 周浩

    重庆缙云山迎来了山火后的第一个春天。

    断木、枯枝、焦土、死树,即使已过了半年多,缙云山上,山火肆虐痕迹依然明显。但春天带来新的希望,新芽从土壤里钻出,迸发着勃勃生机。

    3月12日植树节来临,数百市民兑现着“来年春天到缙云山种树”的承诺,走过漫长的山路,为缙云山填上新绿。

    大家至今难忘缙云山上的那场大火。由于持续的高温干旱天气等影响,2022年8月21日晚,北碚区歇马街道虎头村凹儿坪也燃起山火,向着缙云山核心自然保护区快速蔓延。消防、武警等专业救援力量以及志愿者们奋战4天5夜,遏制了蔓延的火势,迎来胜利。山城儿女的侠义令人动容,不少人的生活,也因这场山火发生改变。

    战山火的4天5夜

    杨泽旭没有想到,这场火会来得如此凶猛。

    杨泽旭是北碚区青年志愿者协会的一员,2022年8月起火次日,他早早就开始统筹调度前往山火现场的救援力量,希望能尽早扑灭山火。山火持续肆虐,到了8月23日,杨泽旭前往现场,在其中一处集合点负责人员和物资调度。“基本上五秒钟就会接到一个电话,嗓子都喊哑了。”杨泽旭回忆,为了更好协调调度,他有几天都要守在现场,就算回家也只能睡两个小时。

    为了打赢这场阻击山火的战役,北碚(人防)山城雪豹应急救援队女队员王莹第一时间随队赶到现场。她先是参与道路疏导和物资运送,后来就带着专业绳索,上山砍伐出隔离带,阻挡山火蔓延。树木粗壮,山路难行,就算是成年男子砍伐起隔离带时也会费劲,但王莹依然咬牙坚持。

    山势陡峭,为了保障一线灭火人员需要的工具、食物和水等物资,山城的越野摩托车手们背起背篓运送物资。一个红色的蝴蝶结,成了尘土飞扬的山间一道独特的风景。蝴蝶结的主人吴朴慧,是个在重庆打拼的四川姑娘。起火第二天,吴朴慧就骑着踏板车到了山下,但发现越野摩托车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。她就向朋友借来一辆,戴着粘有红蝴蝶结的半盔,在8月23日上午骑到物资点。

    每一次上山,吴朴慧都会往背篓里装上三四十斤物资,水、药、饭,山上缺什么就背什么。吴朴慧还记得,最难背的是西瓜。背一个太少,但背多了,骑车时西瓜会随之在背篓里滚动,影响平衡,这对于没有负重骑车经验的她来说是个考验。

    吴朴慧怕黑,夜间运送物资时,她会不时喊自己名字打气。越靠近山上,吴朴慧越能清晰感受到火势。热浪直扑面门,火在风里熊熊燃烧,竹子也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,不时有树叶被烧成灰,飘到她身边。

    吴朴慧头盔上的蝴蝶结(受访者提供)

    吴朴慧记不清自己一天要往返多少次,往往凌晨才能回家,甚至有两天忙到直接在山上铺瑜伽垫休息。洗澡时,她甚至有种怎么洗也洗不干净的感觉。但当忙起来时,吴朴慧还是来不及顾及形象,甚至连最爱的红色蝴蝶结,也被尘土弄脏,甚至在奔波中掉落。

    吴朴慧运送物资(受访者提供)

    火势渐猛,向璧山区八塘镇八角池、柏树哑口等地蔓延。吴朴慧也在运物资第三天去了璧山区物资点。几天下来,吴朴慧基本上跑遍了所有物资点。哪怕一路小心,她还是在运送物资时摔过两次。烈日炙烤,吴朴慧的胳膊被晒脱皮。背篓绳子勒在身上的印记,不停带给她火辣的痛感,哪怕过去一个星期,印记依然没有完全消除。

    8月25日傍晚,与缙云山山火的决战打响。杨泽旭还记得,决战时,消防员等力量在一线打火,上千人在隔离带上组成人墙,从下午四点开始,接力传递灭火器等物资,为前方提供保障,一直持续到深夜。入夜后,志愿者们的头灯发出的白光,似乎在与不远处冲天而起的红色火光对抗。人墙中的王莹,也感受到了大家心往一处使的力量。

    缙云山山火现场(图片来源:新华社)

    当晚11时,经过各方救援力量奋力扑救,山火明火已有效封控。次日上午8时30分,北碚区与璧山区交界火场明火全部扑灭。

    山火肆虐半年后的缙云山

    当得知明火被控制,欢呼声在人墙中此起彼伏。不过吴朴慧的第一反应不是喜悦,而是在想还需不需要越野摩托车运送物资。当得知还需要骑手运送物资时,她又忙了一天。杨泽旭也依然在现场坚守两日,清理山上的垃圾和用过的灭火器材。

    志愿者清理现场(受访者提供)

    山火后一两个月,吴朴慧曾重回缙云山,内心有说不出的感慨。当她看到隔离带两侧树木的对比,看到茁壮生长的林木,她觉得守护缙云山,自己确实有着一份功劳。来年春天到缙云山种一棵树,成了吴朴慧和不少重庆人的心愿。

    山火后缙云山防火隔离带两侧颜色分明(记者拍摄)

    冬去春来,缙云山也迎来了山火后的第一个春天。3月9日,极目新闻记者来到缙云山防火隔离带附近,和数十名志愿者一起,为缙云山种下新绿。记者注意到,超过十米的隔离带两侧,林木颜色大不相同。一侧呈现明显的黄色,另一侧则依然青葱。

    3月11日,记者跟随数百名市民代表,来到位于虎头村的山火起点附近,见证他们种下春天的希望。尽管当地有关部门已经对通往植树点的道路进行改造,但走在起伏的山路,依然需要格外注意。道路旁,不少数十米的大树树叶枯黄,树干还能看到明显的燎黑痕迹,大片土壤仍是焦黑之色,路边还有大量焦黑的断木。

    活动现场,有很多年轻的面孔。对绝大多数人来说,参与山火后复绿的植树活动,还是头一次。不少市民边走边拍摄视频,记录着眼前不一样的山林。当一棵棵树苗被种下,他们满是汗水的脸上洋溢着笑容,相约着日后回来看看。

    山火肆虐的痕迹(记者拍摄)

    为了参与植树活动,王莹在11日早上6时30分就起床赶往现场,这个土生土长的北碚娃,将缙云山当作后花园。当看到缙云山在山火中受伤,王莹十分心痛。和同伴们上山途中,王莹惊喜地发现已经有绿芽从土壤里冒出。这次活动,她带着期待和喜悦的心情,种下一棵棵树苗。“每一棵树苗都是大家对缙云山复绿的期许。”王莹说。

    植树的人们和一旁的断木(记者拍摄)

    和王莹一样,吴朴慧也被邀请前往缙云山种树。3月12日植树节当天,她也起了个大早,植树时特意将红色蝴蝶结戴在头上。她认真地挥锹铲土,为树苗培土围堰、提水浇灌。即使手上的老茧都被磨出来,吴朴慧依然觉得干劲十足,想着再多种几棵。

    吴朴慧(右)植树(受访者提供)

    今年65岁的护林员曾崇云,从上世纪九十年代起,就在缙云山从事林木相关工作,他见证着自己当年种下的一棵棵木荷等树苗长成参天大树,守护着缙云山。去年山火时,他在观测点用前所未有的严肃神情,望着他陪伴了数十年的缙云山,观测火势发展状况。在火灭后,他依然要坚守在观测点,有段时间甚至需要24小时监测。他也曾和同事巡山时,走近看看被山火肆虐后的缙云山,惋惜地发现,自己曾种下的不少树在这场山火中失去了生机。植树节之际,曾崇云也和同事一起,在隔离带附近种下十几棵木荷,期待着这种防火树种能早日长成参天大树,重新守护这座山,这座城。

    北碚区林业局相关负责人介绍,缙云山灾后生态修复是一项系统性持续工程,目前已基本完成灾后修复前期工作,下一步将完善缙云山林区防火基础设施建设,计划新建和改建防火公路4.7公里,新建和改建防火步道11.1公里,新建和改建生物阻隔带35.8公里,新建和改建组合阻隔带23.4公里;同时建设林火视频监控2个、瞭望塔3个、森林防火检查站8个、防火宣传碑牌30个,确保缙云山森林监测覆盖率达到95%以上。当地将投入约1亿元资金,完成缙云山灾后修复工作。

    缙云山主隔离带修复效果图(图片来源:重庆北碚区委宣传部)

    被山火改变的人们

    山火改变了杨泽旭。大学毕业后,杨泽旭就留在了北碚生活。对他而言,缙云山更像是一种“信仰”。他数不清爬过多少次缙云山,喜欢站在山上眺望风景。山火后,他会更加注意防火,上山时不伤害一草一木。

    但对有些人来说,改变远不止这些。

    在山火中,一个外号叫“龙麻子”的骑手,骑摩托车运送物资的视频被广泛转载报道,网友盛赞他为山火中的平民英雄。这名来自璧山的年轻小伙,从山火前默默无闻的外卖骑手,变成了某短视频平台粉丝数接近三百万的网红,多条视频点赞量超过两百万。

    “龙麻子”的走红,改变了他原来的生活轨迹。他找专业人员学习起专业的救援知识,参与宣传消防知识,还到学校进行演讲。但受到走红的影响,他原本的外卖工作无法正常进行,只能无奈辞职。最终,他走上直播带货之路。

    吴朴慧曾经给自己取了个名为“丑怪”的代号,但在山火后,越来越多人以“红蝴蝶结女骑士”称呼她。吴朴慧很喜欢这个称呼,这代表着女生一样能在关键时候站出来。她热爱越野摩托带来的自由和激情,喜欢骑着越野摩托车驰骋的感觉。这个爱好一度受到家人的反对,这次经历,让家人对她骑摩托的看法有了很大的改变。但让她遗憾的是,疼爱她的奶奶没能看到她发光发热的时候。

    山火也见证了吴朴慧的爱情。去年上半年,吴朴慧和现在的丈夫李有霖相爱。当李有霖得知她要参与山火救援,并没有阻拦,而是选择和她一起去,参与送人送物资,砍隔离带。吴朴慧说,正是李有霖在山火中的付出,让她看到了他的责任和担当。两人愈加确定对方就是那个对的人,并在今年情人节领证结婚。

    吴朴慧和李有霖合影(受访者提供)

    吴朴慧2016年来到重庆闯荡,卖过摩托,还开过几家摩托车店,但店铺最终都没能经营下去。如今,吴朴慧和山火中熟识的摩友合伙开了一家豆腐店,还与人合伙开了一家越野摩托车基地,希望给摩友们一个家。谈及未来,吴朴慧表示,自己未来可能做农村自媒体号,找找自己的初心,找回小时候在农村的感觉。

    经历过去年的山火,吴朴慧接触到了更多以前无法接触的人和事,还加入了当地蓝天救援队,想要学习更多专业救援知识。在山火前,吴朴慧总觉得,自己想做事但好像什么也做不了。“但现在,我觉得只要自己做了力所能及的事,哪怕是小事,都能感觉到自己是被需要的。”

    落日的余晖,打在吴朴慧的红色蝴蝶结上,她望着眼前的越野摩托车场地笑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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