车辚辚,马萧萧,行人弓箭各在腰。耶娘妻子走相送,尘埃不见咸阳桥。牵衣顿足拦道哭,哭声直上干云霄……
这是杜甫《兵车行》中描绘的征人出征场面。此诗杜甫缘事而发,揭露唐玄宗长期以来穷兵黩武,连年征战,给人民造成巨大的灾难,表达自己“反战”思想的一首征边名诗。
这首诗之所以名传千古,不仅是因为他一反常态,不像杨炯《从军行》中“牙璋辞凤阙,铁骑绕龙城”,王昌龄《从军行》中“黄沙百战穿金甲,不破楼兰终不还”,岑参《送李副湿赵碛西官军》中“功名只向马上取,真是英雄一丈夫”一样,或借雄浑壮阔之景,或直抒胸臆,抒发唐军斗志昂扬,宁为百夫长,胜作一书生的功业情怀,而是因为他敢于揭露当时统治者穷兵黩武,以致社会满目疮痍,百姓流离失所的社会现实,更是因为他用自己的仁爱之心去拥抱这悲惨的社会,敢为先民发声、立命的忧国忧民的精神。
《兵车行》是一首叙事诗,基于天宝年间,唐朝对西北、西南少数民族连年用兵,百姓困窘不堪而作。诗人是如何在叙事中抒发他反对战争,同情百姓,渴望国家重新强大的忧国忧民的情怀的呢?
一.描写画面感强的场面
诗人寓情于叙事之中,但他的高明之处却在于借画面感极强的场面,来抒发诗人对“开边”的看法。
你看,一幅震人心弦的送别图出来了:只见兵车隆隆,耳边战马嘶鸣,一队队被抓来的穷苦百姓,被迫换上戎装,背上弓箭,在官吏的押送下开往前线。再看,那一个“走”字,刻画出人们内心的焦虑、不安。爷娘妻子都在乱纷纷地一边奔跑,一边呼喊、寻找自己的亲人,好不容易找到,便一边扯着亲人的衣衫,一边捶胸顿足,边哭边叮咛。那车马扬起的尘埃,那不断奔跑扬起的灰尘,使原本清明的现场变得浑浊一片,那尘埃洋洋洒洒,遮天蔽日,连咸阳西北横跨渭水的大桥都被遮蔽住了。更别提现场那摧心肝的哭声了,征人一直在前进,可那千万人的哭声却汇成成震天的响动,一直回荡在天际。
一个“走”,一片尘埃,一场哭声,便把上万家庭妻离子散的悲剧场面描绘了出来,而作者,却像一个在现场的旁观者,用冷静、客观的笔触把征人出行,家人送别的那种揪心、无奈、愤恨描绘了出来,令读者如身现现场,见者落泪。
诗人的更高明之处还在于,这画面感极强的场面不仅出现在开头,而且诗句结尾也是如此。你看:在遥远的青海边古战场,狂沙漫天,卷起那无人收的累累白骨,他们也曾是鲜活的人命,“可怜无定河边骨,犹是深闺梦里人”啊!现在,只留阴风凄凄,雨声沥沥,鬼声幽幽,让人不寒而栗。
你看,诗人又用对比的手法,把开头和结尾进行对比。开头是人声鼎沸,结尾是凄凉低沉;开头是“人哭”直上云霄,结尾是“鬼哭”令人颤栗,真是“今日之行人,明日之鬼队”。诗人借这强烈的人、鬼对比,把唐朝穷兵黩武的罪恶揭露的淋漓尽致,诗人的反战、愤恨、沉痛哀怨之情,抒发了出来。
二.前后照应,层层递进
除了画面感极强的场面描写,诗人的高明之处还在于借“道旁过者”与“行人”的一场问答,引出“点行频”的残酷现实。
作为乐府诗歌,采用问答的方式是其传统的叙事手法。诗人让在现场被征发的士卒直接担当叙述者,增加了叙事诗歌的真实性。更难得的是,诗人在一问一答中,还前后照应,层层递进,让人如置其中,欲罢不能,恨不得与他同哭。
你看:“道旁过者问行人”:为什么哭得如此伤心啊?因为征兵太频繁了!怎样频繁?十五北防河,四十西营田,是不是去了就真的回不来了?你看,边庭流血成海水,即使活着,也是被当作犬、鸡一样驱赶。这是征夫,那留在家里,失去了主心骨的人又是如何生活的呢?古有男耕女织,现在只能妇女去耕田了,“禾无东西”啊……是不是层层递进,一步步解答我们心中的疑惑?而且,这对话中还相互照应,你看:“未休关西卒”的原因就是“武皇开边意未已”,正是因为不断开边,所以只能“健妇把锄犁”,而这又与“租税从何处”相照应。
正是因为这前后照应,层层递进的“行人”回答,既点出了当时征边频繁的现实状况,又写出了征人出征日长,征兵范围广,战祸惨烈,鲜活生命化为血水以及灾难深重,百姓物质生活的极度窘困,饱受多重折磨和摧残的悲剧命运。
三.借典型事例,直接抒情
如何让叙事更加真实、打动人心呢?诗人还有一高明之处:举典型事例来证明,直接抒发情感。
你看“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,千村万落生荆杞”这一句,“行人”好像害怕“道旁过着”不相信似的,让诗人把视线从边庭移到广阔的内地,那沃野千里的广袤平原,本应是天下粮仓、人间繁华之象,现在却一片萧条,千村万落都长满了荆棘,田园已经荒芜,满目凋残。借所见所闻,点明这都是“点行频”的后果,那种不甘、哀怨愤恨的情感便跃然纸上。
再看后文“且如今年冬”一句,“行人”又举一例,论证如此战争,对官府有何好处?一句一问:不休战,何来男丁?没有男丁,哪来租税?直击要害:都是开边未已的结果!
诗人用这些发生在普通百姓身上的一、二事例,却写出了天下百姓都在经历的悲惨遭遇,由一点推及到普遍,不仅扩大了诗的表现容量,也加深了诗的表现深度,更是增加了诗歌的真实性,不愧为“史诗”!
四.写不合常理之事,间接抒情
再看“信知生男恶,反是生女好。生女犹得嫁比邻,生男埋没随百草”一句,诗人更是一反常态,极写不合理之事。
古代自有“重男轻女”的传统思想,但现在天下百姓却说生女儿更好啊!这让我想起了白居易《长恨歌》中的“遂令天下父母心,不重生男重生女”。杨国忠乱政,为求功名爵位而好战争,明明战争输了却还假报军情,以求战功,正是因此令天下百姓妻离子散,令征边将士血流成海,白骨无人收。与其生了男儿让他枯死边疆,还不如让她嫁在附近,彼此还能有个照应。
生女就真很好吗?女子也还要“把锄犁”啊,可即使这样,也仍旧“禾生陇亩无东西”,无法解决温饱问题啊。实际上在当时战乱频繁的年代,无论生男生女,民都不聊生。此时所说的“反是生女好”也只是无奈之下的一种自慰之词,无奈之音啊。
杜甫有“朱门酒肉臭,路有冻死骨”,有“穷年忧黎元,叹息肠内热”,有“君已富士境,开边一何多”……诗人时刻用仁者爱人之心,表述自己忧国忧民的情怀。
诗圣之所以伟大,就在于这份博大的仁者情怀,在于这仁爱天地间一切生命的悲悯之心!正是因为这颗仁心,才让他成为百姓的代言、诗中的圣贤、民族的脊梁,一座不朽的丰碑。